喬治亞東村記樂簿

以前的同學，少數幾個很早就走入家庭，更少數幾位，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了。在我們這個芳齡剛二十有七正值人生美好的時候，最大的小孩已經要三歲。

網路上遇見，打聲招呼，照片中一男一女胖胖的小手小腳和小臉蛋，蹲在沙堆前鏟沙蓋不成樣的城堡，真的好可愛。這個我認識超過十三年的同學，當了媽，也有了媽樣，渾身上下散發出｢我是媽媽」的味道。從前愛穿著緊到不行顯出又細又直的雙腿，現在已經改穿寬鬆深色長褲，合身時髦的上衣也變成顏色不同，多款花樣，卻清一色都是娃娃裝上衣，學生時，燙得又直又閃亮的長髮，早就剪成及肩清湯掛麵，隨性在腦後凌亂紮起一小束馬尾，兩個寶寶的媽，身材不復從前魔鬼漂亮，她現在是一個全職媽媽。

我掩藏不住訝異，因為她曾經是班上屬一屬二亮麗又懂得打扮的潮女，幾年不見，多了兩個小朋友，少了一點青春味，我對她的記憶卻還停留在那幾年孩子氣的臉龐。

但是，花色的襯衫、沒了血色的雙唇、疲憊的大眼和鬆弛的臉龐，都比不上她眼裡閃著注視孩子時那種濃濃強烈母愛光芒耀眼，她是用自己的美麗來換取孩子快樂健康的成長和溫暖的家庭。沒了美麗的外表，從內而外隱約散發幸福的微醺，看著她放在部落格上的照片，我想，她是快樂的。

我很羨慕，她經營家庭的智慧、養育孩子的勇氣和犧牲自己來換取照片中小孩子無憂的笑容，媽媽的愛曾經對我來說遙遠又矇矓，這一刻，我才驚覺，原來，我也到了可以當媽媽，生養孩子付出母愛的年紀。那些早早進入家庭生兒育女的同學們，一張張照片和一篇篇文章變成鬼馬小精靈扯著我耳朵提醒我，我已經27歲了。

知道自己27歲和意識到自己已經27歲還是有一段不小的衝擊。

有沒有可能，有那麼一天，我也會變成像我那位為家庭犧牲，為兒女奉獻的同學，任由歲月在我身上寫下痕跡的偉大媽媽？

還有一次，和Eddie從亞特蘭大坐飛機出國去旅行，喬治亞州有很多的韓國人，極有可能是全美國韓人密度最高的州。那天的飛機上，坐在我左手邊是一位約莫近六十歲的老媽媽，一個簡單的英文都不會的傳統老人家，我猜，這說不定是她第一次出國。而且旅途中發生的一件小插曲讓我心好酸。

長途國際線達x有兩次供餐，外加數次空服員來回提供飲品。吃飯時間，空服員照例詢問你要雞肉還是牛肉之類餐點選擇，這位韓國老媽媽嘴微微張開一臉茫然，雙眼帶點不知所措的恐懼，空服員或許沒意識到她不會說英文，不耐煩提高聲調再問一次：｢妳是要雞肉還是牛肉？」我坐在韓國老媽媽旁邊，都可以感覺到她微微發顫的緊張，我瞪了空服員一眼，幫她要了雞肉。我知道很多華人有不吃牛肉的禁忌，但是就不知道這位韓國老媽媽有沒有相同的忌諱。吃飯都這樣了，更不用說當空服員詢問要喝水還是其他飲料時那些發窘的時刻。

韓國老媽媽笑得靦腆，連連向我點頭表示謝謝。

她真的一句英文都不會，飛行十三個小時，連一句最簡單的英文都不曾聽她吐出過，知道她是韓國人，是因為剛坐定時，她用韓語和我打著招呼，看到她拿著韓文聖經一頁一頁翻著。環顧四週，看起來不像是跟團來美國旅遊，因為沒有熟人幫忙她，中途起身上廁所時也沒見到她和任何人說笑，一個一句英文都不會說的老媽媽怎麼會出現在離開美國的機上？

我看她穿著暗色系樸素背心、安靜聚精會神看著字體放大版的聖經、雙手佈滿皺紋、鼻樑上理所當然架著老花眼鏡，充滿歲月刻痕，因著暈黃燈光而顯得柔和的側臉，我不禁暗暗揣測她來美國的目地。會不會是幫嫁到美國的女兒坐月子、還是來探望很久不見的孫子？不知道是哪個，但肯定是為了親人來的，才能夠讓一個不說當地語言的老太太有這麼大的勇氣飛到千里之外。

未來的某一天，我的媽媽說不定也會經歷同樣的事，那是媽媽的愛，才能夠克服萬難勇往直前。上次看到一篇新聞也是在描述一個不說英文的媽媽飛行幾十個小時，轉機再轉機到千里之外某個國家去照護即將生產的女兒，中途還被扣留在不知是哪裡的國家。媽媽的愛是不會讓語言或是任何困難阻擋。

年紀越大才能夠越體會媽媽付出的心血，而我是不是在當了媽媽以後才更有可能體會當媽媽那種辛苦和永遠不求回報的愛。